自拔

  「你看看你自己,已經不年輕了。」申哥輕呼出一口煙,手指慣常地把灰燼彈到地上,而煙被斗室的風機抽出窗外。在這細小空間另一端的大床上,坐著默不作聲,雙手抱膝垂頭盯著地板的星玥──這是他變性前自己改的名字。

  「你吃我的住我的,多久了?」申哥毫不留情地咆哮。

  「六年……」星玥回答。

  六年前十七歲的星玥仍是個美人胚子,除了喜歡扮裝,亦對變性蠢蠢欲動。在網上認識富家子弟申哥,閒時跟著他整天揮霍吃喝玩樂。申哥上一代賺錢多的是,星玥和他經常樂而忘返,卻荒廢了學業,因此考試成績全軍覆沒。完成中學後,星玥大膽地向家人表白自己變性的意向,以為會得到諒解,可惜受到家人強烈反對。在爭吵最激烈的那一夜,他認為沒有誰比自己有權去控制自己的生命,決定離家出走。向申哥哭訴,申哥即晚去接載他,還為他找到這小房子。「認識申哥真好!」星玥當時是如此單純地認為,但實際上申哥對他的興趣和關懷全來自對他的私心和慾念。

  闊少為了使他更完美更女性化,慷慨地提供買注射激素的錢,而他,則成為申哥私人玩偶,活像不道德的交易。之後星玥在泰國接受了變性手術,當然手術費是由申哥亳不花氣力獨力承擔。完成手術曾經和申哥有段和諧甜美的蜜月期,以為找到靠山,可惜星玥卻不知道,花花公子基本上是一名無賴。到他知道這一點時,以前的一切都離他遠去,已經不能再回頭了。想起從前溫暖的家、想起碰面也認不出自己的朋友,但身體面貌上的改變和自己染上的壞習慣,令他難堪得再沒面目去面對他們。

  申哥冷冷地說:「就是嘛,都六年了,你越來越大癮,你不能滿足我,亦沒可能永遠依賴我,是時候自立出去闖世界吧!」

  一生關在籠內的小鳥,怎有出外覓食的本領。與其說是自立,倒不如說要強迫星玥自生自滅比較恰當。完成中五後他沒有任何工作經驗,而且以這種沒有合法地承認的身份找工作,又可以找甚麼工作呢?餘下的選擇其實不多。申哥說這番話的主要原因,是他的心老早飛跑到去數星期前,在尖東認識的年輕貌美新歡小香身上。歷史不斷重演,近來小香跟家人為變性的事吵鬧得快要反目,這是申哥插手介入的大好時機。愛一個人有一個理由已足夠,但要拋棄人總有千百個理由。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沒有不勞而獲的報酬,申哥站起來,手插大褸內袋,掏出一疊鈔票和一包白色的粉狀物拋向星玥,跌落在他腳旁的被窩上。為了迫使他自動自覺離開,申哥壓低聲線加強語氣:「這是最後一包了,我從沒有欠你甚麼,我亦開始討厭看到你不男不女的嘴臉!這裡不再歡迎你了,執拾過後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吧,晚上會有『新女主人』來住,記得留下鎖匙,不要令我難做。」說罷申哥開門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關門離去。

  事實上並不是如申哥所說仁義道德沒有拖欠那樣簡單,一直以來富家無賴就是靠無數免費的白色粉末來控制他的玩偶,除了金錢上的支持,令星玥沉淪,這是申哥故意令他的玩伴永遠沒法離開他的主要技倆。受到白色粉末的摧殘,星玥比同齡的年輕人看起來更老更憔悴,耗盡了青春。他拿起那包白袋,狠狠地擲向牆壁,包裝袋爆開,粉末如雪般降下;那是會致命的雪。

  這短短廿多年的人生像走得很快,嘗過甜酸苦辣,以為苦盡甘來,去完泰國以為找到真愛,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個真正的女性;做申哥的女人。可惜遇人不淑,變性沒為他帶來預期的美滿人生,相反,痛不欲生。來到這地步,他開始明白自己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即將被人丟掉的物件,或許更貼切地說是闊少的玩具,是一件呼之來揮之去的玩具,而被玩厭的一天已經到臨。感懷身世,悲從中來,鼻子一酸,淚如珠下。

  哭了不知多久,絕望的星玥像突然開竅,抹抹淚痕,抬頭望向窗外黃昏的遠景,喃喃自語:「對啊?我就偏要永遠留在這裡,我不會讓你跟你的新歡好過,我要成為你心中永不磨滅的陰影!」

  隨之而來,小房間傳來一片金屬跌在地上的清脆之聲,然後,是一片靜寂。

  星玥「大」字型的躺臥在床上,面色蒼白、目不轉睛望著天花板,而他滿佈針孔的手,則略為伸出床邊。血液從割破的手腕脈搏中點點地滴出來。最終,他取回自己生命的控制權。

〔根據真人真事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