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倘恍Ⅴ──我又是甚麼

  我無可奈何:「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個扮裝的,已經不錯。要是自己出生時是位真的女性,一切來得太易太不矜貴了,到時可能只會隨便挑舒適的衣服穿著,女裝於我就不再有特別意思,可是,始終還有別的女性煩惱事哦。就如,窮人會覺得,要是富有了定要餐餐吃魚翅才覺得幸福。但,事實上不見得貴人餐餐吃魚翅會特別快樂哦,他們仍是會怕年老,怕有死亡的一天,怕敗去祖業,怕子女不孝等等。人的慾望是永不休止的。」

  我聳一聳肩:「再作比喻,當月薪有一萬時,生活可能捉襟見肘,會幻想要是月薪有二萬多好,到時定有餘錢儲蓄。當月薪有二萬時,除了糊口,可能交四百尺屋租後餘錢不多,幻想要是月薪有四萬多好。當月薪有四萬時,身份不同了,沒可能去買便宜衣服,要有體面,衣服多了來更換,要求也不同,沒可能屈居於小斗室,供車供八百尺屋後餘錢仍不多。當月薪有八萬時,自問已不是一般人見識,消費模式和要求又不同了,沒可能跟常人爭便宜貨,沒可能去街邊吃大排檔,至少供的車也要配合身份才行。且,供樓後,沒人百分百肯定會賺哦。有些人的追求是沒有止境哦,連星也想摘下來,引致終生鬱鬱。因此我覺得,唯有知足常樂。」

  我厭倦無動於衷單向的交談:「要是我過於正經的囉嗦對你有幫助,我會很高興的哦。」

  看來毫無幫助,他自嗟自嘆:「我沒甚麼可以做,我就是糊裡糊塗地活著,越是自暴自棄,越沒心情做任何事。」

  說了那麼多,他仍是仰臥在那裡,姿勢沒有改變過,仍是壓在那堆軟綿綿嫩綠的草地上,天空仍是那麼的黑漆,星仍在閃動,四周仍是靜寂。他仍只想活在夢中,活在不曾出現的國度,喃喃自語:「我不知自己是甚麼……甚麼都辦不到……甚麼我都不能做……」

  我又何嘗不知自己是甚麼,穿上男裝我是男的,穿上女裝我是CD,脫下衣服我是TS,我又是甚麼。為甚麼找一個跟自己相像而又可以互相信任談得來傾訴心事的人這麼難。而他,他不是不知自己是甚麼,我開始明白,那個憂戚的就是他了,他只是有感而發,要是他沒牢騷就不是他;他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去改變,改變了就不是他了。

  就像我有隻會說「我愛你」的小熊,按按它,它肚子內預先錄好的電子聲帶會播出「我愛你」,至於是真的「愛你」或是隨便說說,沒人特意考究,別幼稚得相信它會滿載情意,它的出現只是為了純粹說「我愛你」而已。

  我發覺他沒有向我發問問題的意思,像是只想向我說明他自己所想的,不可帶有疑問去改變,亦沒有去了解我的意思。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他的不歡源自情緒波動,我以為他也是TS。其實他心中已有特定的一套,堅如磐石,沒人可以動搖他沮喪消極的態度。因為他認為命運受愚弄,唉,為何諉過於命運而不檢視自身哦。要是他不願看化,終日慨歎人生,時間只會繼續在嘆息中溜走,好的東西亦自然會在身邊溜走。

  他仍在叨念,我卻花了時間,心有點冷,站起來再不打擾他,破曉前我還有路要走,唯有靜悄悄默無一言地離開。他沒發覺我的別去,也許他是享受獨處。我不想把他留在那裡,可惜我又拉不走他。或許,我不曾在他的心中出現過,我又是甚麼?我只不過是他生命裡其中一個過客,又可能我甚麼都不是,我唯有苦笑,徒勞無功,為甚麼不失望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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