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2日 星期六

電話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秋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溫柔地灑在書桌上,桌角那部老舊的電話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一個沉默的守望者。這些日子,我對電話變得異常敏感,每每凝視它,心底總會湧起一絲期待與忐忑——期待一通能解開心結的來電,卻又害怕它突然響起,帶來令人不安的消息。

三天前的傍晚,那部長期沉默的電話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鈴聲,刺破了屋內的寂靜。我的心猛地一緊,因為家人的來電總是帶著某種不祥的預感。果然,電話那頭傳來繼母焦急的聲音,她語無倫次地告訴我,父親突發狀況被送進了醫院。雖不至於危及性命,但需要盡快進行一場小手術,預計翌日才能安排。她語氣中透著慌亂,問我該如何是好。我愣了一下,作為長子,平日裡家中大事小事幾乎從未輪到我拿主意。此刻,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我彷彿被推到了一個不得不決斷的位置。

「盡快手術吧,」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冷靜而堅定,「拖得越久,變數越多。」繼母似乎被我的果斷安撫了幾分,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會按我的建議去辦。掛斷電話後,我獨自坐在客廳,望著窗外漸漸沉入暮色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父親與我之間的關係,早已不像童年時那般親密,但此刻,我卻感到一種久違的責任感,像一條無形的線,將我與這個家重新連繫起來。

雖然與父親關係疏遠,我仍感激他曾教給我的那些簡單卻深刻的做人道理。「禮多人不怪」,讓我在與人相處時多了幾分謙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讓我學會顧及他人的感受;「凡事三思而後行」,則讓我在人生岔路口多了幾分謹慎。這些教誨如同一盞盞微光,指引我走過歲月,即便我未能在世俗意義上功成名就,至少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起小時候,父親對我總是嚴厲,鮮少有溫情的時刻。記憶中,他從未主動擁抱過我。唯一的一次,是在我即將遠赴海外留學時,在啟德機場的候機大廳,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短促而拘謹的擁抱。那一刻,我既感動又陌生。然而,對比我年幼的弟弟,父親的態度卻截然不同。他總是和藹地拍拍弟弟的肩頭,笑著說:「來,給爸爸抱抱!」這樣的場景屢屢出現在我眼前,聽在耳中,卻總讓我心底泛起一陣酸楚。父親曾說,時代不同,教養方式也會改變。或許,這就是他從嚴父變成慈父的理由,但我卻始終無法完全釋懷。

更深的記憶,則是多年前那件讓我至今仍感到羞愧的事。父親好像無意間發現了我藏在衣櫃深處的女裝衣物,那一刻,我多麼希望他能開口與我談談,哪怕是嚴厲的責罵,也好過這種沉默的忽視。我內心充滿了悔疚與不安,卻又渴望他能理解我的掙扎。然而,他甚麼也沒說,或許只是裝作毫不知情。那份沉默像一道無形的牆,讓我感到自己似乎從未被真正關心過。父親是否對我失望了?我是否讓他傷心了?這些問題在我心頭縈繞,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後來,我結了婚,父親似乎鬆了一口氣,那抹如釋重負的神情,我至今記憶猶新。

翌日,父親的手術順利完成。當晚,他親自打來電話,聲音雖有些虛弱,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沉穩。我這才發現,最緊張父親安危的,竟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妻子。她緊握著我的手,眼中滿是關切,直到聽到父親無恙的消息,她才如釋重負地笑了。那一晚,我們都睡得格外安穩,彷彿所有的擔憂都在父親的康復中煙消雲散。

如今,我望著桌上的電話,心中只希望它能繼續安靜地待在那裡,不再帶來任何突如其來的波瀾。生活或許平淡,但平淡中自有安寧。願一切如常,願人人平安,願這部電話,永遠只是沉默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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